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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左邓】戾不从教

精神疾病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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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理疾病左


8.9k全篇 oe预警







美而很。――《左传·襄公二十六年》




01


高一。


班级后墙竖挂二开白板,排排齐齐贴几张优秀作文。


纸上黑线格子方正而拥挤,用仰头看的方式更难分辨,邓佳鑫眯眼认真一个个审过去,终于找到那个姓名。


朱志鑫。


小刀片刮开纸张边角的透明胶带,邓佳鑫宝贝似的把他的圣旨迎接下来。


邓佳鑫喜欢朱志鑫。


按他父母学会的流行词语来形容——他像个私生饭。


他会偷偷拿走女生留给朱志鑫的情书自己拆开看,把朱志鑫用完的水笔芯从文具盒拿走珍藏…就像现在,他划下朱志鑫被展览在优秀作文墙上的答题卡,迷恋地拜读无数遍。



午休时间教室就是邓佳鑫的天堂,安静空荡的教室由他主宰,他可以随意坐在朱志鑫的位置上,翻看他的每一本书。


邻座桌上的书本写着名字——张极。他是朱志鑫的同桌,他们好像从初中就认识,关系很要好。


班里人总认为他们是绑定的一对,邓佳鑫嫉妒张极。



习惯了午休时间在教室逗留,中午放学邓佳鑫像往常一样趴桌装睡,等同学都离开。


隐约听到对话声。


他眼睛睁开半个偷偷打量。班长让卫生委员把他跟朱志鑫排在一组。


两人为一组的值日大家都遵从随机,你怎么能滥用私权。邓佳鑫合上眼继续装睡,拳头捏得死紧。



“同学……”班长在卫生委员离开后走向后排角落,“邓佳鑫?”他贴心地拍了拍邓佳鑫的肩头,“已经放学了,记得去吃饭,别睡过头。”


勉强掀眼皮,眼前的人脸上笑容和煦温柔,邓佳鑫常年缩在角落察言观色,什么真实什么虚假于他而言太好分辨,闭眼翻身面对墙。


这笑容太刺眼。



班长叫什么来着,邓佳鑫回想,哦,左航。


左航,左航,左航。




02


期末冲刺有学习鼓励活动,左航受老师安排,午休期间留在教室画黑板报。


主题是梦想:扬帆起航。


老土俗味。


后黑板上沿比较高,左航站在桌子上抻起胳膊写主标题,余光看到有人从他身后过道路过。



脚下桌子被猛地碰撞,左航一惊,在摔倒前撑住黑板平衡下来。


这个人是故意的?


还好有惊无险。



梦想的梦字因为刚才的失衡画出诡异重笔的捺,黑板中心被他摁出的指印清晰。他刚才的惊恐被这样完整地记录在这里。


指尖粉笔灰触感涩然,左航简略扫一眼板面,平静做了个深呼吸,回头。


眼前男生校服穿得规整,看向自己的目光清亮皎洁,像个乖学生。



很眼熟。左航没有做出任何不快的表情,依然笑得随和:“邓佳鑫,你刚才吓我一跳…有碰疼你吗?”


是上次午休趴在角落睡觉的那个男生。


他早习惯这样披着笑脸面皮,其实已经计量好邓佳鑫道歉之后自己说些什么客套话。


我占着过道也有不对的地方啦,你没事就好…之类。



“胆子好小,”邓佳鑫歪头看他,唇角牵一点笑,说了出乎左航意料的话,“我是故意的啊,没看出来吗。”


直接承认,像是要把话说死。左航一愣,从桌上蹲下来,满眼关切:“怎么了,是不是心情不好…还是我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?”


他这么做也依然符合自己温柔的人设。



明明生气,为什么要装呢。邓佳鑫铁了心要把他的笑脸面皮粘血带肉地扒下来:“你喜欢朱志鑫吧,”


“你喜欢他就是做的不对~”他笑,“他是我先看上的,不要做多余的事。”



哪里是喜欢。出于报复心理,接近朱志鑫给苏新皓找找隔应而已。但左航面不改色,还是笑意温和:“对,我喜欢他。”


六月中窗外蝉鸣声很响,衬得教室静谧无声。


两人面带笑意地对峙。



“你这样的表情真碍眼,明明很不耐烦吧,为什么要笑呢——哦懂了,”邓佳鑫眨眨眼睛,“你其实不喜欢朱志鑫,那为什么你……”


确实不耐烦,左航干脆在桌上坐下,微笑打断他:“那碍你眼真是不好意思,”


邓佳鑫向他递来的目光锋利,像划破自己虚伪表皮的刀子,伤口的神经末梢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,疼得要死。

他不喜欢被这样看穿似的打量。


对视片刻,左航眼神里的温和终于褪下去,他轻笑:“实在觉得隔应就从教室出去,你也别碍我的眼——我有做所谓多余的事的权利,就像你现在向我问多余的话。”



真正的左航是这样的吗,好像不完全是。邓佳鑫深深看他,猜出什么一样,笑着倒退两步,然后转过身离开了教室。


六月中的温度并不喜人,看着余留自己一人的教室,左航乏力地捏紧拳头,潮湿地手指叩紧掌心又松开。


怪人。




03


下午有体育课,班主任给左航请假让他继续画板报,邓佳鑫扯谎说自己崴了脚,也留在教室休息。


角落里邓佳鑫毫不掩饰地盯着用粉笔在黑板上涂涂改改的左航。



他从小喜欢坐在角落观察别人,位置选在贴墙靠后门,上课一推凳子就能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。


重点班都忙学习,邓佳鑫不爱跟人交流又总逃课,一学期下来老师不认识他,班里同学不认识他——可左航居然记得。


上一次中午桌上有书,看到名字喊出来是凑巧。

但是今天距上次已经过去一星期,左航还是准确叫出了“邓佳鑫”三个字。


出于好奇或者别的,给左航找麻烦的想法在他第二次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后,不自觉变了味。邓佳鑫靠在墙上依旧目不转睛,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左航的侧脸,下颌棱角漂亮,鼻梁到眉弓都是很好看的线条。


中午的时候居然没有注意到他这么好看吗。邓佳鑫在心里果断做出决定,他要翻过朱志鑫这面墙头,稳稳落在左航的后院。



他去左航的座位翻他的书包。


听到身后传来那个糖豆子撞瓶罐的声音,左航手里粉笔头子顿了顿,眉间直皱:“别乱翻,不礼貌。”


已经是破罐破摔,干脆不在邓佳鑫面前伪装什么形象。


管他说什么呢,邓佳鑫翻出书包里的音源,居然是药瓶子:“精神类药物啊,这可是处方药,你一个高中生怎么买到的?”



药瓶子标签早被左航撕干净,单一个白罐子,也不知道邓佳鑫怎么判断出来精神类药物了还是在诓他话,左航依旧画着板报,避而不答:“放回去。”


当然不放回去,邓佳鑫拿着药瓶回座位,装自己书包里了。


“邓佳鑫,”左航扔了粉笔转身,也不跟他装,撑胳膊把邓佳鑫跟他的课桌因在一起,“你想怎么样?”


下课铃声在这个时候响,邓佳鑫书包一扣,给左航递上一张擦手的湿巾,表情很无辜:“放学跟我吃顿饭,我就还你。”



湿巾柔软洁白,散发混合的花香气,左航下意识抗拒这种美好的东西,只轻轻笑,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。


“好啊。”




04


夜市饸络摊照样生意兴隆,临近下水沟,过往一条路气味难闻得要命。


黑夜里邓佳鑫走在左航身前,夏季校服干净洁白,布料被熨过好几遍似的平整。仅有的一点光都使他手腕裸露的皮肤看起来那么莹白,左航垂下眼,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。


用一种不严格的角度来说,他眼前的这个男生也是美好的。


不到一天的短暂接触,左航已经感觉到邓佳鑫是很聪明的人,故意带他来自己母亲工作的小摊位,是想让他难堪吗?


其实左航不觉得难堪,但饸络左航吃了无数年吃了无数次,气味还没有钻进鼻子里他已经开始想干呕。


受够了。



街边小桌坐面对面,邓佳鑫独自大块朵颐,左航安静看着他吃,半晌吭了声:“给我吧。”


学校外的左航和学校里的不一样,像被什么压垮了,眼睑半坠,看起来很疲惫。饸络还在嘴里留半口没有咀嚼干净,邓佳鑫看着他没应声,从书包里拿出药瓶,拧开,居然取了一颗要放进嘴里。



疯了?


左航惊愕,站起身抓住邓佳鑫的手腕。


亮白的药片跌到地上,顺着黝黑崎岖地路面滚去下水沟的铁栏。


甩手挣开桎梏,邓佳鑫直笑,好开心的样子:“别担心呀,你妈吃的这个药,我其实也在吃。”


饸络摊那边的母亲留给两人的是忙碌的背影,其实不犯病的时候,看不出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。


左航从来没觉得在一个人面前胸口或者脑袋像是个透明打开的状态,他目光扫在你身上,像是在享受侦探游戏的乐趣,把你一点点地洞悉。


你无可奈何。


手腕有点疼,左航刚才或许太用力了,邓佳鑫剩下大半碗没再动,站起身笑:“左航,你知不知道移情别恋是什么意思。”


“我开始喜欢你了。”



厌恶他的恶趣味,左航不避讳邓佳鑫,就这样收拾干净桌面,去摊位那边做帮工。


只是离开时眼神阴翳,给了邓佳鑫草率告白的回应:


“恶心。”




05


老师让他画的板报叫梦想:扬帆起航。


又是午休时间,左航面无表情画这个乏味的主题。


邓佳鑫又没有走,搬个桌子站左航跟前来,他画一点他跟着擦一点,粉笔灰飞扬,眼睛和呼吸道一起不舒服。


左航后槽牙咬死,面颊上咬肌鼓起一瞬落下去:“你很烦。”


不骂脏话真是他良好的素质所在。



“班里每个同学你会打招呼问好,但对我会说很烦。”邓佳鑫目光还是一如既往那么皎洁,“很这个字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表程度的最高级,我对你来说其实很特别的。”


“对,特别。特别恶心,”左航转脸继续画,母亲的药费是很大的开支,他不想在板报上再浪费赚钱的时间。


“不要把英语和语文混为一谈。”



“不能吗,”邓佳鑫拧眉歪头看他,像是真的在仔细思考,“那好吧,”


“我记得《左传》里有一句美而很——戾不从教。”邓佳鑫锲而不舍,又像挑衅或者调戏,故意擦掉扬帆起航的航,“这句话就像你一样,我喜欢。”


还把很咬重一个音。


“对不起。北学以服虔注为主,”左航冷淡看他,“但我喜欢南学杜预注。”


“我们不合适——还要辩驳吗?”


南学北学其实不属于课内知识,邓佳鑫不知觉走了片刻神,回神时左航已经又写出了那个完整的“航”字。



他不甘心自己像输了一样,探身过去打算重新擦掉。


怎么可能第二次还让他得逞,左航叹气抬手挡他的胳膊。邓佳鑫想躲开,向后仰身。


桌身左右受力不均,他没想到桌子会晃,小声惊呼。


要摔。



左航立刻站去邓佳鑫那张桌子平衡两边,刚才挡他的手,已经不自觉抓紧他的胳膊了。


两个人一时间都心跳得剧烈,桌面空间太小,脸贴脸的距离,很近。

窗外或许刮了大风,树叶扑朔,或许蝉鸣如雷,或许别的什么,但心跳声已经盖过,听不到其他。



左航目光还在邓佳鑫脚下,确定他站稳后才放下心抬头。


完全不觉得劫后余生,邓佳鑫只是安静冲他笑,志在必得的样子:“看吧,很合适。”


很。


对方的呼吸似乎都能用脸颊感触到温度,左航下意识局促,面无表情松开手退回原来的桌子,回应依旧只有一个词语:“恶心。”


耳尖却悄悄泛了红色。



如果没有看清邓佳鑫刚才脸上一瞬间无措的表情,他或许真的会以为这人是演出的装摔把戏。


哎。


或许真的有人没有那么怕死。




06


到期末的前一天下午,收拾考场的值日生居然是邓佳鑫和左航。


换了?左航冷淡看邓佳鑫一眼。


邓佳鑫回以微笑:“你可以换我也可以啊,我也有做所谓多余事的权利。对吧?”



原来他那天听到了。左航不想和他多待,皱眉把课桌一个个反转。


有笔记本从某个桌兜掉出来,环扣的本子,展开在打扫干净的地面上,密密麻麻写的是都朱志鑫的名字。


左航俯身捡起来轻轻翻。写了好几页,很用力,纸面摸起来凹凸不平,像印了盲文。



身后左航没了动静,邓佳鑫回头,看见那个环扣笔记本,走过去表情似笑非笑地把本子拿回手里。


左航安静地看他,其实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邓佳鑫那轻易说出口的喜欢,谈不上有什么别的情绪在里面。


或者说他也好奇邓佳鑫会有什么有趣的说辞。



“刺啦——”

“刺啦——”


一声接一声。



邓佳鑫当着左航的面把一页页名字都撕掉,揉成一团。他从同桌女生的桌兜里翻出一小盒记号笔,黑色,不适合。


又挑了天蓝色。


然后他写,左航。


左航。左航。左航。



真不知道自己着什么魔,左航呆愣在原地看着他写了大半页。


记号笔相较于普通黑色走珠笔粗一些,很快写满整页。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恶心两个字,邓佳鑫抬头,左航已经没在教室了。


什么时候走的,都不说一声。


唉。




07


暑假跟左航彻底失联,毕竟两个人也从来没有网络上的联系方式。很要命,邓佳鑫第一次发现想一个人可以这样抓心挠肝。



搞跟踪搞偷窥是邓佳鑫的日常,左航真的很忙。


暑假白天左航好像在做家教,晚上七点往后他在饸络摊位接管母亲的工作,他的母亲似乎也有忙不完的事。


夜市离左航家有些远,他坐公交会看书,用坐在车上的简短四十分钟尽可能学习。他甚至会收拾腿上的书本,微笑着起身给老弱病残让座。



邓佳鑫坐在后排压低帽沿,忽然替左航觉得悲哀。


怎么活成这样了。


怎么永远摘不下这张面皮。




跟踪过左航好几次,怕被左航发现,一般邓佳鑫会在他下车的下一站再下车。但这次很失算,他睡着了。


睁眼时本应该靠窗的脑袋,枕的是左航的手。


天哪。


“你?”邓佳鑫紧绷地坐直,“我……”


别是要更被左航恶心了吧。



这里是终点站,司机回头催促两人下车,算正巧给邓佳鑫的尴尬找了台阶下。


瞌睡劲还停在脑子里,邓佳鑫踩着夜色跟在左航身侧,没想到自己也有没话说的时候。照以前他会满口轻松承认,说我多想你,我来看你了,你想不想我。



尝试张口几次,邓佳鑫还是换了个不会被左航骂恶心的问题:“你,手,还好吗?”


“还好,”左航回头看他,淡淡笑了笑,“其实聪明人的脑袋也没有多沉。”



人的微表情邓佳鑫早摸了个滚瓜烂熟。


他看得出左航这一次是真心地笑,为什么,因为什么,想不明白。


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生气,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口像坏掉的泵头一样猛烈地悸动。


很痛。



共同痛起来的还有太阳穴,眼眶,紧接着后脑勺,撕裂了似的,耳鸣声不断。


眼前人的脸开始扭曲模糊,开始变成别人,变成他的保姆,又变成他的家教,又变成其他人。


看着邓佳鑫开始跺脚,寻找东西,胡言乱语,左航才意识到上次在夜市,他对自己说自己也在吃那个药并不是信口胡诌。




08


手背上的蚊子包痒的厉害,邓佳鑫梦里皱眉抓痒不够,硬是睁了眼。


做梦吗,是做梦吗,邓佳鑫掀被子从床上坐起,仔细检查自己的着装,可笑地发现并不是居家服。


他今天确确实实出门跟踪左航了,确确实实被发现了,确确实实犯病了。


发病过程会断片,比醉酒还断的干净。


枕头边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十五,邓佳鑫抓起来解锁,庆幸自己还清楚记得左航在夜色里回头看他时勾起的唇角,真情实意的笑。



联系人里多了一个,备注好的,左航。


四小时前发来短信,说醒了就打电话来,不管几点。


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分。


救命。


邓佳鑫皱眉一头栽回枕头里,手机扔开很远。


他恨自己除了那个笑什么都不记得。




09


本身是打算躲个几天静静,邓佳鑫还是耐不住那个抓心挠肝的滋味,去夜市远远看一眼吧。


似乎是对视线很灵敏,左航抬头跟他目光相撞,居然放下了手里的活直直要往过走。


邓佳鑫想跑,反应过来已经被左航握着手腕:“你不用想别的,我问东西,很快。”


良久邓佳鑫嗯一声。


“你…上一次像昨天那样,是多久之前?”


或许是伪装久了留在骨子里的温柔,左航避开了犯病这样的字眼。


“……两年前吧。”


“还好,”左航放开他,“你应该恢复的很好了。”


“她呢?”


犹豫一下,还是当做将心比心:“…每天。”


嗓子哑得不舒服似的,左航干咳几声,又纠正:“几乎,每天。”



夜市一条街时不时会飘来小吃的香,嗅得肚子爬过馋虫咕噜噜,邓佳鑫怎么可能再开口说自己想吃饸络,伤人似的。


他说:“对不起。”


“没关系,”左航垂眼说,“她的病,我早习惯了。”


“我是说……昨天,对不起。”


左航叹气:“那也没关系。”



犯病一场而已,邓佳鑫却褪了所有乖张,左航看得无所适从,劝无可劝,好在邓佳鑫先开了口:“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…只远处看看,我不打扰你。”


“来吧,”左航答应他,抬眼喊了邓佳鑫的名字,却没了后话。


其实他问不出那句为什么找我。


他会回答自己什么,还是那句草率的喜欢吗。




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的改变,邓佳鑫常仗着左航无底线的耐心,频繁去拨打他的号码。


“邓佳鑫,”左航接起电话,语气冷淡,却全无不耐烦,“别挂了吧,省的你又打。”


沉默很久,邓佳鑫说嗯。



暑假末尾是多雨的季节,邓佳鑫很容易在降温时发烧,床头左航坐着给他兑了退烧药,邓佳鑫忽然好笑:“左航,你很会照顾人。”


家里很空敞,多余的家具电器都没有,说话都带隐约的回声。


“我并不想会照顾人,”左航低头给他喂药,笑的不明意味,“照顾人很累,我很累。”


邓佳鑫的眼睛读得懂他身上疲惫的起因,那个频繁发病的母亲,那个昂贵的药费。左航的人生填满了学习生活和数不清的工作。


不会再开玩笑说很是什么什么表程度的最高级,他只安静说:“累就休息吧,留下住吗?”


给邓佳鑫检查过窗户是否会在半夜漏冷风,左航俯身给他掖了被角:“我回去。”



关门时留了话:“邓佳鑫,”


他说,“快开学了,消停点吧,别再烦我了。”



退烧药的味道好奇怪,邓佳鑫一口一口抿,应付:“我知道。”



他知道左航还是摘不下,他还是要继续带着他的笑脸面皮过他痛苦的人生。




10


开学教室的后黑板上还是那个扬帆起航,晾了一暑假,鲜艳的色彩灰暗暗,蒙了尘土或者风干了颜色。


新来的跳级生跟朱志鑫表面交流不多,但邓佳鑫看得出他们实际是别样的关系,墙还是爬了,嫉妒不再,剩点无所谓在心里。


现在坐在角落,邓佳鑫只会下意识用目光寻找左航在哪。


历经一暑假的颓丧,左航又重新收整好自己的言行举止,站在讲台分发试卷,依旧笑容和煦。



雨季自习课的瞌睡多,左航在讲台上硬喊了朱志鑫的名字两次。


他怎么了?邓佳鑫在台下把左航攥紧得手看了清楚,指缝渗一道血丝。


左航的情绪有些不对。


苏新皓,那个跳级生上台去,指节叩讲桌:“给我就好。”


左航垂眼微笑:“试卷不允许代领哦。”


“班长,”苏新皓侧身让他看台下,“不要找事。”


朱志鑫在桌上趴着睡。



怎么可能没有看到,左航为自己幼稚的报复举动觉得好笑,顺着台阶做了退让:“不好意思,我只是以为他没有听到。”




三十二楼天台是学校最高的地方,平时没有人会过来,太阳烤人的紧,邓佳鑫摸着被晒红胳膊看了左航几次,都是想问。


左航满脸平静拉他往阴凉处站,叹气:“你可以先猜猜。”


“认识苏新皓?”


“他不认识我。”


邓佳鑫猜左航现在的生活多少都跟苏新皓有些阴差阳错的关系,更深的也猜不到了,他半天还是问了像上次一样的话:“手还好吗。”



手心血迹干涸,伤口是四个弯弧的月牙,皮肉隔着缝隙贴在一起,邓佳鑫皱眉,心脏闷痛片刻。


左航握起拳:“还好。”


“左航,”邓佳鑫犹豫,“你可以去找他聊聊。”


左航平静又不平静地点头:“会的。”



有时候邓佳鑫会谢天谢地左航在自己面前没有累人地去伪装。




11


临近寒假的前一天下雪,在地上落不住,来来回回被踩成肮脏的冰沙,邓佳鑫停在校门口低头站一会,最后左航出来发现他:“降温发烧了?”


“没吧…”邓佳鑫抬头,又皎洁地笑,“可能也有。”



雪花瓣不大,就是飘得密,邓佳鑫鼻尖带红,睫毛粘了雪,被呼吸融成小水珠在睫毛尖停留。


还蛮漂亮的,左航看他一阵,解了自己围巾圈他脖子上:“发烧早点回吧,这么冷站这吹风。”



围巾带着左航残留的体温一起绕上来,邓佳鑫仰头看他,笑的好开心:“我以为冬天的第一场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。”


兜里手机振动很久,他还有别事。手心贴着手机感受频率,左航低头抖抖发顶雪花,简短回应:“现在看了。”


这次不说恶心了?邓佳鑫傻在原地看左航走远,头有点晕。



可能真发烧了。




12


左航家是普通居民楼,楼下种一排常青树,落了白雪在上面,是很好的景观。


盖章一样,邓佳鑫把积起的雪一个一个踩出自己的脚印。

跟到这里来干什么,要上门问候一下吗,邓佳鑫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够恶心的。



家里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,左航坐在床上备教案,任由邓佳鑫四处打量。



他房间里居然有那个跳级生的照片,很奇怪,贴在门背后飞镖盘的中心,却非常崭新。

木制飞镖盘被扎得伤痕累累,邓佳鑫站在门口轻轻摸过去。原来左航扔过的每一支飞镖都会刻意避开这张照片,小小的一张,贴的不紧,邓佳鑫很容易取下它,背后写着名字。


苏新皓。


门突然被推开,邓佳鑫后退一步。


他真的很聪明,几乎下一秒就猜到手里这张照片是不能被来人看到的东西,偷偷放进口袋里。



杜姨进门来念叨着广府话,寻找一遍,在左航的整齐地房间翻箱倒柜,掀得一片狼藉。


她看到还有别人,又把邓佳鑫的脸仔仔细细摸了一遍。发现不是想要的样子,她又站在原地开始发疯。



又这样,每一天每一天,左航忽然觉得崩溃,却还是保持着微笑,搂着她出门轻声安抚:“很晚了妈,早些睡啊。”



房间的气氛一时沉闷,邓佳鑫把照片还给回来的左航:“你妈妈在找苏新皓。”



用肯定的语气说着问句,好没意思。


太累了,左航没有回答,笑都做不出来,面无表情收拾完房间,他跪在床边,居然轻轻哭了。


他的难堪他的可怜他的不甘,就这样被揭露出来。


却还是怕人听见一样,压抑哭的小声。


他说邓佳鑫你真的喜欢我吗,谢谢你啊。


她看不到我的脸 他看不到墙上贴满写着我名字的奖状 家长会我的座位永远是空的。

真的会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自始至终尝不到一点爱吗。




13


邓佳鑫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左航家,他觉得自己玩闹调侃对左航说的喜欢那么草率那么敷衍那么……恶心。



返校领试卷的那天左航不在。


下雪不冷消雪冷,期末试卷还是那个稳定的成绩,邓佳鑫百无聊赖把卷子折起来,纸张硬邦,像冻上了。


真的会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自始至终尝不到一点爱吗。



自始至终。


哪来的什么终!?


脊背爬一层冷汗,邓佳鑫着急忙慌往顶楼跑,三十二楼是天台,两个人经常在这里聊聊天。



天台寒风呼啸,左航手中的试卷被吹得哗哗响,他翻着期末试卷回头:“你怎么……”


或许邓佳鑫的聪明已经让他惊讶太多次,左航没有问下去。


邓佳鑫手心都出汗,他不敢表现出端倪,只眨眨眼睛笑:“天台风真的好大,要一起下楼吗。”


“没考好,”左航扬了扬手里的纸张,“我吹吹风歇一会,你先下去吧,看到你烦。”


想起这个烦字,他短暂笑了一下:“很烦。”



他真的不敢把左航一个人留在这里。邓佳鑫突然发现自己摸不透他了,或者真的对他动心后 很难理性去分析。


他木着脑袋:“你先下啊…”


左航无奈笑:“好啊。”


他站起来,拉邓佳鑫的手,两个人一起离开。


邓佳鑫大脑放空地被他牵着走。


很烦吗。


很吗。





邓佳鑫从课桌上惊醒,手下压了叠好的试卷。


病是不是严重了,现在到底在做梦还是在现实。他皱眉翻试卷,数量多了一倍,左航的试卷也在他这里。


依稀想起左航今天没有来,自己代领了。


写了左航姓名的试卷分数都很高,大家还在套固定句式写英语作文的时候,左航的英语作文已经需要翻阅英语词典才能被看的懂了。


他不是没考好吗。



邓佳鑫心脏又是抽搐着痛,他推倒凳子站起来拼命往天台那边跑。




雪没有消,反而堆了很厚,楼下空地茫茫白色里画了一朵红色的花。


绽开的,温热的。


红色化开白雪,蔓延着几乎染红自己的鞋尖。这是左航向往却止步的美好的东西吗,邓佳鑫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。




他的脑子又出现空白片了  他不知道他怎么回教室的 或者刚才看到的红色是不是还是梦到的 真是的 这个梦什么时候才会醒 这个糟糕的梦再不结束的话他都要开始伤心了……


领完试卷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,教室安静下来,那支天蓝色的记号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邓佳鑫紧捏在手里,他默默还给同桌。


同桌女生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,先说的谢谢啊还以为丢了呢,又说同学你还好吗,为什么哭啊。



桌兜里还留着他的环扣笔记本,邓佳鑫默然翻开,想像撕掉朱志鑫那样撕掉左航,却发现当时写的太用力了,蓝色洇了好多页。


眼泪跟残留的蓝色一起洇开。


好多页好多页。




00


后来大家对左航在世时的评价都是……左航很温柔。左航很爱笑。左航人缘很好。


回头看身后,那个扬帆起航的板报早都被擦掉了。



奇怪,刚才不是还在吗。




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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